真正的日本藝伎：賣藝不賣身，是解語花，是男人們的白月光_ART

藝伎是妓女嗎？

在醉醺醺的美國大兵口中，藝伎與女妓沒有任何差別，只不過女妓倚門賣笑，而藝伎則是游走在權貴富豪之間的“高級交際花”。

所以他們拍攝《藝伎回憶錄》，描述了外國人心目中的藝伎故事。披著東方式的外皮，內核卻充斥著西方白人男性的意。

曾經最著名的藝伎巖崎峰子怒斥道：“《藝伎回憶錄》雖然采訪過我，卻捏造歪曲事實以吸引西方人眼球。真正的日本藝伎，從思維方式到生活方式，都跟美國人想象中的有天壤之別。”

真正的藝伎多數“賣藝不賣身”，她們是技能高超的藝人，是解語花、是白月光、是男人們夢想中的戀人。

巖崎峰子作為其中的佼佼者，她的生平似乎能稍微窺視一下藝伎這個古老行當的秘密。

Part.015歲學藝

1949年，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在日本京都呱呱墜地。

父母給她起名叫做田中源雅子，田中家本是日本天皇的家臣、貴族田中源的后裔。但是在戰后，田中家已經開始衰落。1947年，日本徹底廢除華族制度，什么貴族身份和體面都變成了過往煙云。

6歲的田中源雅子

家中不算富裕，雅子的父母一共生下4個男丁和4個女孩兒，家中實在養不起，在雅子出生前已經將她的三姐送到置屋學藝。置屋就是專門培養藝伎的場所，在落魄的貴族家庭看來，將女兒送進置屋，不僅可以減輕家庭經濟壓力，孩子也可以在那里學習舞蹈和茶道藝術，最終獲得一段好姻緣，最不濟，也能求得一個經濟獨立。

雅子3歲的時候，她的父親便已經告知她：“再過兩年，我們會將你送去置屋學藝。”

10歲左右的巖崎峰子

懵懂的小姑娘根本不懂去置屋學藝的意義，母親告訴她，置屋里有很多漂亮的和服可以穿，還可以學習舞蹈、音樂，是個再好不過的去處。

5歲時，母親牽著雅子的手將她送進巖崎家的置屋。當時巖崎家的女主人大羽夫人一眼就相中了雅子，她將女孩兒留下，并且為她取了一個藝名——政子。

從小學藝的藝伎們

經過1年多的訓練，大羽夫人越發重視起這個孩子。或許是因為貴族出身，雅子身上有一種天生的傲氣，這將她與其他唯唯諾諾的學徒區分開來，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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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身上沒有貴族女子的驕矜憊懶，學習刻苦，在歌舞一道上非常有天分，茶道更是手到擒來，講話的時候溫柔婉轉卻不卑不亢。更加難得的是，大羽夫人在雅子身上看到了責任感。在小姐妹出現矛盾的時候主動協調和引導，當其他學徒問她課業上的問題時，她也毫不藏私，這樣的女孩兒，正是最好的“承祧嗣女”。

藝伎舊照

承祧嗣女，就是繼承奉祀祖先的家業，保證家族傳承的女孩兒。6歲時，大羽夫人就經過田中家的同意，將雅子正式定為巖崎置屋的承祧嗣女，師從著名的四世家元井上八千代。

10歲時，雅子的父母正式簽約，自此，田中源雅子改名為巖崎峰子，與田中家再無瓜葛。

Part.02艱難的學藝之路

想成為一名正式的藝伎可不那么簡單。

按照現在的行情，一位普通的藝伎一小時的時薪是700-800元人民幣，一晚上的收費大約在6000人民幣左右。若你想要與花魁共進晚餐，絕對是天價。藝伎之所以收費昂貴，是因為她們是被精心培養長大，所學的項目繁多，除了文學、棋藝，還包括茶道、花道、書道、三味線、姿態、歌舞等門類。

藝伎舊照

巖崎峰子縱然天賦異稟，在學藝這條路上也花費了不少時間。站姿、坐姿都有規定，吃飯喝水也有要求，即便她在休息時都會有老嬤嬤告訴她：“您應該時刻保持得體的舉止，為年輕的孩子們樹立榜樣。”

除了基本的文學素養，藝伎學徒們還要跟進了解最新時事，無論客戶想要進行什么樣的話題，她們都必須能夠立刻跟上節奏，并且與客戶進行一場盡興的交談。

藝伎浮世繪

舊時代的日本，許多妻子不被允許以平等的身份與丈夫交談。藝伎們卻不同，她們從不被要求必須溫柔順從，所以她們在與客戶交談的時候反而能提出更多新鮮的觀點，令人耳目一新。當然，這也是為什么藝伎是日本男人“夢想中的愛人”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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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伎舊照

巖崎峰子13、4歲的時候，開始出入圖書館和參觀博物館。她即將正式出道，必須有豐富的知識和優秀的審美，以便于與客戶溝通。學藝已經非常辛苦，她還必須抽出時間來閱讀，這讓本就不富裕的休息時間顯得更加緊張。但峰子絲毫不敢懈怠，她不但要成為一名藝伎，還是巖崎家的承祧嗣女，別人可以停下來休息，她卻不能。

年輕時的巖崎峰子

峰子寫道：“雖然起來我好像很有天賦，但事實上是我自己非常勤奮。我練舞的時間遠比其他女孩多得多……無論如何，跳舞是展示自信和堅強的最好方式。”

天賦加上勤奮，15歲的巖崎峰子正式出道，成為全日本第64名舞妓。

Part.0321歲成為藝伎

大家不要以為出道就是大功告成，其實歌舞伎并非正式藝伎，她們和服內領為紅色，妝容艷麗，在歌舞伎町和宴會上表演，周旋在客戶之間，是成為正式藝伎的必須階段。

巖崎峰子只用了短短一年就拿下收入最高者紀錄并保持“第一藝妓”稱號6年之久。

巖崎峰子

盛名在外，但其中的苦楚只有峰子自己心里清楚。作為“第一藝伎”，她每天花在服裝,發型和化妝上的時間非常可觀。為了保證發型的完美，峰子必須5天去一次理發店。而為了讓她漂亮的發型不至于扁塌，藝伎們睡覺時都是平躺在一個覆蓋著墊子的漆木枕頭上，不能隨意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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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伎們的頭飾

當人們看到完美的仿佛人偶一般的藝伎時，完全不知道她們背后付出了多少東西。

巖崎峰子每天都要練舞，還要學習，努力將美學滲透到生命中去。“花魁”的背后是她日以繼夜的努力。睡得比別人少，吃飯也要適量，要知道日本的藝伎行業內要求非常繁雜，藝伎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瘦，身高不能超過1.6米，因為藝伎的厚底鞋會讓她們的身高再增加10厘米。體重不能輕于45公斤，因為他們的衣服頭飾都重達10公斤，太瘦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一位藝伎的表演。

巖崎峰子

更糟糕的當然是同行的嫉妒。想要成為藝伎的女孩兒，沒有哪個是笨拙、吃不了苦的傻子。女孩兒們漂亮、努力、掐尖要強，當峰子成為第一藝伎的時候，勢必要面對同行的排擠……然而她還是成功了，21歲時，巖崎峰子正式“換領”，將和服紅色的內領換為白色，妝容也變得更加素雅，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藝伎。

巖崎峰子

將眉毛修成彎彎的新月形狀，再將面孔上細細地敷一層白粉，唇上一點朱紅，漂亮的藝伎穿著修身和服，言笑晏晏地為客人們奉酒斟茶，聊天游戲。興致起來，再來一場歌舞，或者彈奏一段三味線，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一顰一笑間，賓主盡歡，巖崎峰子便是個中好手。

人們評價她：巖崎峰子在韻律、舞蹈、茶道、禮儀素養方面都是行家里手，在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個細微之處表現日本傳統文化的精髓。

巖崎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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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從此時開始，峰子每天晚上都要去10家或者10家以上的高檔茶樓接待客人，作為國寶級藝伎大家，峰子還經常需要去接待各國領導人、政要。美國總統杰拉爾德·魯道夫·福特、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亞歷山德拉·瑪麗·溫莎、查爾斯·菲利普·亞瑟·喬治·蒙巴頓-溫莎王子等都曾是她的座上賓。

Part.04旦那與調情

藝伎的規定是在“從業”期間不可嫁人生子，無論是藝伎還是歌舞伎，她們都穿著日本未婚女性的振袖。

賣藝不賣身的藝伎艷而不俗，最美的便是低頭時袒露的那一小段雪白的頸項，又清又雅，飽含東方含蓄的性感與迷人。

巖崎峰子

雖然不可嫁人，但藝伎在從業期間可以尋找一位“旦那”。

“旦那”是情人，長期為一位固定的藝伎提供金錢贊助，可以有性關系，也可以僅僅是“贊助商”。作為日本第一藝伎的巖崎峰子，自然也有一位財力雄厚的“旦那”。

巖崎峰子

與《藝伎回憶錄》中博人眼球的“童貞拍賣”不同，一個旦那想要獲取芳心是需要花巨大的精力和金錢的。峰子的旦那就是如此，這個男人一連三年夜夜不落地到祗園組織茶道會邀請峰子出席，終于打動了女孩的芳心。

這位旦那還為峰子量身定做了不少昂貴的和服，并且贈送了不少珠寶給她。當峰子終于意識到自己愛上他后，在紐約的阿斯陀里亞飯店里舉辦了一場“模擬婚姻”，然后才將自己的初夜交給了他。

巖崎峰子

這段感情足足持續了五年，峰子曾經滿腦子都是等她離開這個行業后就嫁給對方為妻。只是男人雖然在錢財上毫不吝惜，待她也極盡愛憐，最終也沒有兌現與妻子離婚的諾言。峰子痛苦過，失落過，但她還是主動結束了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生活還在繼續，一日在這個行當中打滾，峰子就必須要打落牙齒和血吞。她的藝伎生涯中也遇到過“惡客”，作為一名藝伎，不能挑剔客人是鐵律，即使客人出言不遜，或者行為粗魯，也絕不能直接沖撞。作為行業中的佼佼者，峰子自然知曉該如何應對這些“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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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崎峰子與英國王儲查爾斯

伊麗莎白女王和王夫菲利普親王訪問日本，作為藝伎代表，巖崎峰子出席了晚宴。

女王對日式料理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從頭到尾都沒有拿起過筷子，在峰子看起來，女王既“冷漠”又“粗魯”。于是她在宴會上表現地與菲利普親王非常親近，湊在親王耳邊與他交談，將菲利普逗的喜笑顏開。

據說當晚憤怒的女王就與王夫分房而居，也算是峰子對女王不尊重日本傳統的一點小小的報復。

巖崎峰子

至于查爾斯王子，他一樣被神秘高雅的巖崎峰子征服了，迷迷糊糊在峰子的扇子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在查爾斯看來，這或許是一種恩賜，但在峰子看起來，這完全破壞了她扇子的美感。

回到置屋，峰子立刻將扇子丟掉：“我不想要它了。”許多年后她談起此事的時候說道：“我的朋友曾向我索要那把扇子，并為少了一個紀念物而痛惜。可我卻完全沒那么想，我心里想的是查爾斯毀掉了一件珍寶。”

Part.05巔峰退隱

巖崎峰子在藝伎行業內一時間風頭無二，其他人只能望其項背。但是成功是有代價的，身體上的疲憊感和不斷地勾心斗角最終讓她對這樣的生活厭倦透頂。

巖崎峰子

很長一段時間里，峰子患上了抑郁癥，她常常無法入睡，即便睡著了睡眠質量也非常差。然后焦慮癥也找上了她，這對“解語花”來說是非常致命的。巖崎峰子道：“當我焦慮癥發作的時候，我不想說話，但是不行。與客戶交談是我的工作，我只能努力克服……”

除了心理上的倦怠，另一重壓在巖崎峰子頭上的大山則是必須眼睜睜看著藝伎行業走向衰敗。

巖崎峰子

培養一個藝伎往往需要十多年，而且不是每一個藝伎都能像峰子這樣走上巔峰。大部分的藝伎們吃的都是青春飯。她們的收入不穩定，也沒有社會保障，所受的教育也已經與現代教育脫節。如果讓現代的日本少女選擇，都是培訓，她們寧愿參加選秀，在電視上露臉，然后做一個大眾情人，也不會選擇去做一名藝伎……作為行業領軍者，巖崎峰子清晰地看到了藝伎行業必然沒落的命運，日本特有的文化符號，仿佛泰坦尼克號一般，注定會消失在歷史的海浪下，峰子什么都知道，但卻什么都改變不了。

藝伎舊照

憂思、驚懼、掙扎中，腎病也找上了她，用身心俱疲來形容29歲的峰子再合適不過了。

她選擇在29歲巔峰時期隱退的消息震驚整個日本。

“想到這么美麗的東西卻會在將來無法生存下去，這使我的心充滿了悲傷。”

巖崎峰子

退隱之后，巖崎峰子休息了一段時間，然后她開起一家女性美容院，并且與畫家佐藤甚郎結婚。因為巖崎是承祧嗣女，佐藤入贅了巖崎家，與峰子生下一雙兒女，一家人在京都過著平靜的生活。

巖崎峰子與丈夫佐藤晉一郞

雖然已經退隱，但巖崎峰子每日都在思考如何才能讓藝伎文化流傳下去。這時一位美國作家找上門來，他說自己叫做阿瑟·高頓，想要撰寫一部關于藝伎的書，希望峰子能給他一些資料。

巖崎峰子

這或許是個機會？巖崎峰子欣然應允，只是要求匿名，阿瑟不可以透露信息的來源。本以為書本出版之后，日本的藝伎文化會被更多人得知，卻沒承想這本書引出了另一段公案。

Part.06藝伎回憶錄

阿瑟·高頓搜集完資料后寫了一本書，還被拍成了同名電影，就是我國女星章子怡主演的《藝伎回憶錄》。

巖崎峰子

阿瑟·高頓并沒有遵守兩人之間的保密協議，在小說序言中直接寫道：“特別感謝峰子”。不光讓讀者將書中主角小百合與巖崎峰子本人聯系起來，也讓她成為藝伎中的公敵。因為在藝伎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藝妓退隱后必須對過往絕口不言。再加上書中為了迎合西方讀者的獵奇，將藝伎等同于娼妓，還詳細的描寫了“童貞拍賣”的故事，讓以保持日本傳統文化為已任的巖崎峰子藝妓形象大為受損。

巖崎峰子

峰子憤而向美國聯邦法院提起訴訟的同時，親手撰寫了《巖崎峰子：真正的藝伎回憶錄》，想要為藝伎正名。只可惜本書的銷量在西方遠不及阿瑟·高頓那一本暢銷，可見人們并不想看到真實，更多的還是滿足自己的狗血八卦好奇心罷了。

巖崎峰子所著《衹園的教訓》

巖崎峰子在書的開頭寫道：“我生活在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一個特殊的領域，是花和柳樹的世界。因為如果藝妓是花中的一朵，她也必須擁有柳樹的優雅,柔軟和力量。在我們三個世紀的歷史中，有一個傳統，因為職業的神圣性，每一個藝伎在退出后必須對過往生活保持沉默。然而對我來說，現在是時候揭示我們的秘密，并講述“花和柳樹的世界”的居民生活……”

藝伎舊照

在這之后，巖崎峰子還出版了《衹園的教訓》及《衹園的業余教育》等多部著作，直到今天，她依然活躍在推廣藝伎文化的第一線，始終將展現藝伎的傳統文化視為己任。只可惜因為她出版的幾本自傳中披露的藝伎秘辛，讓峰子不再受京都藝伎圈歡迎。

時至今日，藝伎這個行業終究還是衰落了。

隨著審美的全球化，外國人很難欣賞藝伎的傳統妝容，比如把牙齒染黑，和雪白的妝面。來自西方文化的不斷沖擊，當現代的日本人不再以藝伎為美的時候，衰敗在所難免。

然后又是二戰的到來，日本經濟不景氣，藝伎這個行業也跟著零落下來，一些藝伎被強迫隨軍當慰安婦，另一部分也被迫賣身，真正淪落到了娼妓的地步。

終于等到戰爭結束，隨著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人們可以娛樂的項目也越來越多，坐在家里便可以看漂亮的小姑娘們載歌載舞。學藝時間長，妝容“詭異”的藝伎慢慢變得無人問津，只有喜愛傳統文化的人才愿意欣賞藝伎表演。但這些人中，真正能負擔藝伎高額出場費用的又有多少人呢？

退休后的巖崎峰子

藝伎這個行業不得不開始變革，學徒學習開始時間從5歲變為15歲，不再需要10多年學藝經歷，最短的培訓時間被縮短為12個月，當然，這些藝伎不再被授予歌舞伎的稱號。

有些藝伎也不在臉上敷上厚厚的白粉，她們不再躲在置屋中保持神秘感，而是走在大街上，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小憩。

退休后的巖崎峰子

更有甚者，有些藝伎走進直播間，成為網紅……

有些人呼吁，是時候改變傳統跟上時代了！

線上服務固然可取，創新也是時代發展的必然。但是，就如同許多非遺文化遺產一樣，變了就是變了，變了的藝伎還叫藝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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